2008年11月29日下午，庆祝山东德音琴社成立五周年暨纪念雷琴创始人王殿玉音乐会在山东柳子剧团礼堂举行。台上，德音琴社社长王笑天端坐琴前，只见他双手于琴上游走，或疾或缓，托、擘、挑、抹不一而足，乐音汩汩而出。《高山流水》一曲奏罢，全场掌声雷动。

接待来宾、场务调度、舞台指挥、上台伴奏……他忙碌的身影贯穿了这场近4个小时的音乐会，在毫无供暖设备的剧场内，他在频频擦拭额头的汗水。五年来，他无怨无悔的辛劳奔波，才使得有近百年历史的德音琴社重振遗风。也正是为他的精神所感动，中国音协雷琴研究会名誉会长傅定远、宋东安、会长王华杰、副会长李滨、贾雨、秘书长张永智等人从全国各地专程赶来，与他联袂奉献了这场民乐盛宴。

王笑天的最终梦想是要使中华古乐走出存亡续绝的濒危状态。明知传统文化断层仅凭一己之力难以弥合，但他仍相信自己的行动与思考可以促使更多的人直面困境，开始行动。

高山流水觅知音

各地赶来的民乐大师、文化人士、民乐爱好者、近百名演员和数百名观众，将山东柳子剧团礼堂挤得满满当当，许多人只能站在过道上欣赏演出。策划、统筹、还要登台表演，王笑天一个人忙碌的身影在热闹的礼堂里格外显眼。“为了办好这场音乐会跑了很多剧场，但是条件好的费用太高。能负担得起的只有这个长期闲置的礼堂，就现在这样，还是我带着6、7个学生打扫出来的。”尽管疲惫，王笑天依然兴致很高。“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大师们无偿演出，观众们看得这么专注，令人感动。”

德音琴社每年都会遍邀海内名家，举办不同主题的民乐演奏会，今年已是第五届。作为雷琴第三代传人高寅虎的弟子，王笑天想为濒临失传的雷琴举办音乐会的想法由来已久。今年9月，他专程赴京找到雷琴研究会秘书长张永智。两个为雷琴等“少数派”民乐痴迷的人促膝长谈，直到深夜。“张先生深夜送我到车站，我们俩分别时相拥而泣，这种知己情旁人很难体会。”为了传承山东传统琴筝艺术，他用数年心血编著了《德音琴声——诸城派古琴艺术与名曲》、《德音琴声——山东筝派艺术与名曲》等专著，并自费出版。“好在有南通琴筝学馆馆长洪晨、李慧夫妇的无私帮助，书中所有曲目排版都出自他们之手。”他们从南通开车前来参加音乐会，还为实现多年前对王笑天的承诺：将一个上好的琴砖亲自送到王笑天手中，以表对他致力于诸城派古琴传承的敬意。虽然大师们分文不取，但这场耗资2万元的音乐会还是令德音琴社不堪重负。大师们大都年逾花甲，王笑天不忍心让他们坐火车，仅机票就耗资不菲。“学生和家长们给了我很大支持，他们50、100的集资，凑了几千元，其它的就由我自己出。”王笑天举例说，第一个节目是50人的古筝合奏，多亏了60多位家长在几秒钟内把古筝、筝架、椅子搬走，下面的节目才得以进行。“为了做好这幅印有王殿玉照片的招贴画，我跑了十几家店，终于将价钱讲到了150元。”这些故事，在他讲来十分坦然，于听者，却倍感心酸。

英雄间的惺惺相惜向来不需言语，无论对王笑天还是民乐大师们，都将这场不谈报酬、不计辛劳、自筹经费的音乐会看做义不容辞的责任。

瑶琴永世传余韵

王笑天出身音乐世家，8岁在济南市少年宫担任弹拨乐首席，16岁习古筝，曾被鲁筝大师韩庭贵赞为“鲁筝新秀”。可这位民乐多面手最重要的身份是诸城派古琴第六代传人——山东德音琴社社长。

据王笑天介绍，德音琴社又名音乐传习社，是20世纪国内第一个古琴组织，由山东诸城派第三代琴家王心葵于1910年发起，于1915年率其弟子詹澂秋、詹瀞秋等创建于济南大明湖畔。1919年，北大校长蔡元培请王心葵担任国乐导师，并参与创办了我国近代第一个音乐研究机构“北京大学音乐研究会”，诸城琴派和德音琴社名扬海内外。“王心葵1921年去世后衣钵由德音琴社第二任社长、济南詹澂秋继承，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的‘太古遗音’唐代古琴就是他的收藏。”王笑天告诉记者，“解放前，他为躲避权贵勒索，曾与其父詹眉平携琴去历城县南山避祸。它让世界对中华文化之博大精深有了更直观的体认，这也是德音琴社、诸城派古琴传人的骄傲。”德音琴社现藏1956年中央音乐学院研究所录制的詹澂秋《渔樵问答》、《归去来辞》等17首录音，是目前国内能听到的诸城派最早、最正宗的音响。为原汁原味传承诸城琴曲，王笑天用大量心血对照王心葵所传《玉鹤轩琴谱》将这17首琴曲做了规范处理，并传给琴社弟子，使詹老特有的手法和节奏处理及韵味得以流传。王笑天表示：“詹老1956年的录音至今未能公开发行，让太舅爷爷的琴韵为世人所知也是我的心愿。”詹澂秋1973年去世后，德音琴社活动中断达30年。

“从小听母亲袁明珠说起古琴的家学渊源，母亲的祖母詹瀞秋、舅祖父詹澂秋是诸城派第四代卓越传人，父亲袁树筠、叔父袁树蘅，表叔詹云青、表婶汤云倩是第五代传人。我的愿望和使命是让真正的诸城派古琴得以流传。”带着这样的使命，王笑天师从六位第五代琴家学琴，同时也在寻找振兴德音琴社之路。早在2000年，他就组织学生参加济南器乐考级，开创山东地区古琴考级先例。2003年11月16日，在他多方奔走下，德音琴社在济南再度宣告成立，已历经了近百年沧桑的古老琴社焕发了新的生机。为保护“德音琴社”这一珍贵文化遗产，他于2004年向国家商标局申请注册“德音”商标，今年4月20日，“德音”商标得以正式落户济南。德音琴社目前有100多名学生，王笑天不但开课教徒，还定期组织学术研讨，开展名家讲学，举办音乐会、古琴比赛，承办全国的古琴、古筝考级。很少有人知道，这背后凝聚着多少艰辛。

古调今人多不弹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古琴演奏对环境和观众的要求使它始终处于小众状态。它幽咽的声音，不适合宏大演奏；高雅的格调，只有知音才能体会其中精妙；也不像古筝简单易学，能为考级、升学铺就康庄大道。王笑天告诉记者，“音乐学院给古琴专业的名额太少了，这让大多数学生投向了那些招生名额多的乐器。”以西安音乐学院为例，它的民乐系是以建立民族管弦乐队为中心的，设置也围绕这个来进行，二胡、中胡、琵琶都很受欢迎，有一种叫“阮”的乐器，因为在乐队中能派上用场，也能招到很多学生。“如果能扩大在高校招生，那古琴传承大有希望，但是谁来高校教课呢？一个学历门槛就让很多大师无缘高校讲堂。”中国音协雷琴研究会会长王华杰这样表达着自己的困惑。

琴棋书画，是中国人最具代表性的文化写照。诞生2400多年以来，古琴已成为中华传统文化中一个不可或缺的一员。魏晋时期，古琴最为繁华。当时的文人士大夫皆能奏琴，名士嵇康临刑前弹奏一曲《广陵散》成为绝响。唐朝时，琴仍是读书人最爱之物，李白的《水龙吟》，杜甫的《兵车行》，刘禹锡的《陋室铭》等都被谱成琴歌吟唱，最著名的是“阳关三叠”。经历了几千年的战争、离乱，古琴艺术并未因其“小众”而失传。1977年，美国宇航局“旅行者号”向太空发射的能运行1亿年的金唱片中就有古琴曲《流水》，它代表中国音乐向宇宙寻找知音。“现在很多人能把古琴的音弹下来，但是古琴的文化灵魂很难触摸。我有二十多个成人学生在学古琴，他们大都是各行业特别是文化界的精英，这些人对古琴的理解就比一般人深刻。”王笑天感慨的说：“只有明白古琴的意蕴，人们才能真正懂得古琴，愿意学习古琴。”

存亡续绝有金针

古琴传承的困境并非仅仅发生在济南，而是全国普遍存在的难题。对濒临传承危机的古琴等民乐来说，公共力量的作用是微小的甚至是缺席的，更多保护的力量大都来自传承者自身，如王笑天的德音琴社，如老中青三代琴人的期盼……

“从1995年至今，我已经培养了500多名学生。琴社是济南唯一承办全国古琴考级的单位，通过考级的学生有80多人，从2级到最高级10级都有。其中十多名学生考入中国音乐学院、天津音乐学院、西安音乐学院、沈阳音乐学院等高等院校深造。2人在全国古琴大赛中获三等奖，6人获优秀奖，古筝获奖的更多。还有慕名从潍坊、聊城、东营、烟台、青岛等地赶来学琴的。”谈起德音琴社现在的发，王笑天神采飞扬。

“到了苏州，人人都知道去听正宗苏州评弹才不枉此行；可在济南，有多少人知道诸城派古琴呢？我们的文化遗产还要这样销声匿迹多久？”王笑天至今难忘第一次去苏州听评弹时的情形：听一曲简短的评弹就要几十元，大曲目则要上百元不等。虽说价格昂贵，但游客们还是以此为乐。“我当时就想，什么时候咱大明湖畔的诸城派古琴也有这样的地位，让海内外游客来到济南，听听咱们的千年古乐。”为使德音琴社能与济南文化相得益彰，他曾将琴社设在解放阁畔、黑虎泉边，但终因费用过高而不得不放弃。作为诸城派古琴发扬光大之地的济南却没有好好利用这一文化资源，现状让王笑天感到痛心，“当年诸城派宗师王心葵在大明湖畔开琴社授徒，享誉九州。以他的修为完全当得起在大明湖树碑立传。”

创建一个琴社，并非他的最终梦想。他的愿望，是要宣扬中华文明最古老的那一部分，于传统中为现代人掘取生命的营养。“没有经费是困难之一，但我更困惑的是有着近百年历史的德音琴社没有一个对外的窗口。现在大明湖正在改扩建，打造‘文化明湖’。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在能在大明湖畔旧址上重振德音琴社遗风，让中外游客都能一睹诸城派古琴艺术的风采。”王笑天这样对记者表达着自己的心愿。